數日後，正式進入考試周。

延續“塔”網絡授課的模式，哨兵和向導們考試時也是直接通過網絡參與，在統一的考場中登陸學號以後獲取自己的試卷。

如邃敬這類只報了最低學分所需科目的人，集中考了四天就提前進入等待放假的狀態。白源則整整考了一個星期，有時候甚至晚上都有加考。

這也是兩人成為室友以來交流最少的一個星期，因為即便是白源，一周連考20多科，回到寢室時也只想躺平休息。

塔跟普通高校不一樣，並沒有采取學生回家以後再出分數的操作，所有人都必須等考試成績出來才能離校——如果是多科不及格的，假期自動縮短一周，提前返校準備補考。因為這一規定，李立、方柏華等人考完最後一科的當天就提前進入了祈禱狀態，從九天神佛到真主耶穌全拜了一遍，甚至還網購了所謂的“逢考必過符”分給邃敬。

對這種封建迷信的行為，邃敬深表不屑，並毫不感動地拒絕了李立的好意。

“邃哥，你這是仗著自己哨兵必修課的成績可以拉高平均分嗎？嗚嗚嗚，我文化課跟哨兵必修都稀爛，八成要涼了……”公布分數的當晚，李立習慣性地跑到413寢室向他的偶像借勇氣，“白哥肯定全過吧？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他行李都收拾好了。”

“不知道。”邃敬打著游戲，敷衍地回答，“還有，每科分數單計，不存在靠優勢科目拉平均分，你是高考綜合癥還沒治好？”

李立聞言扭頭，一副拒絕真相的樣子捏緊他的手機道：“還、還有兩分鐘成績就公布了。邃哥，待會兒分數發過來了你先幫我看一眼……”

“拒絕。”

“邃哥！”

叮！

手機短信的聲音打斷了李立意圖進行的猛男撒嬌，他不敢看自己的分數，就撲過去拿起邃敬放在地上的手機，看對方的分數找安慰——別看他之前唧唧歪歪了一堆，其實心裏還是有點小僥幸，那就是文化課方面自己再差，怎麽也該比完全不學的邃敬好那麽一點。

然後李立就拿著邃敬的手機化為了一座人形冰雕。

白源正整理自己的書櫃，忽然被起居室裏爆出的一聲“這不可能”驚得手一抖，書都差點掉地上了，於是忍不住出門看看到底什麽情況。隨即，他就看到邃敬跟李立這倆損友居然扭打到了一起。

邃敬低罵：“你今天膽子不小啊，敢搶我的東西。”

李立被勒住脖子，一只手還伸長了不讓邃敬把手機搶回去，一邊繼續喊：“這分數要麽是教務處統錯了，要麽邃哥你作弊！”

“你說什麽？”邃敬一式擒拿輕輕松松鎮壓李立的反抗，冷笑道：“我再給你一次組織語言的機會。”

“本來就是啊，白哥，你敢信嗎？邃哥他這次全科及格！全、科！”說著，怕白源不信，李立還掙紮著把手機順著地毯拋過去白源的方向。

沒想到這小子還來“告狀”這招，邃敬慢了一步，沒來得及阻止白源撿起他的手機查看內容。

然後白源就看到了李立所說的，邃敬文化課全科及格的成績單。

站起來輕踹了李立一腳，邃敬沒好氣道：“我有高人輔導不行嗎？”

李立吼：“我也有啊！我還找白哥惡補了好久！”

邃敬投之以嘲諷的目光，聳了聳肩說：“啊，那就只能告訴你一個殘酷的現實了，人和人的腦子是不一樣的……來，換我幫你看看，你考了幾分？”

跟李立繼續鬧著玩的間隙，邃敬眼角餘光看到白源一聲不吭地把他的手機放到茶幾上，回了房間。他心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
之後，直到第二天離塔之前，413寢室都籠罩著一種疑似冷戰的詭異氣氛。

除了必要的交流外，白源不搭理邃敬的任何閑聊，而邃敬也莫名心虛地不敢去問對方原因。又或者，他自己心裏已經知道了答案。

兩人一言不發地走到停車場，白源要搭乘回市內的專車，邃敬則騎摩托回家。

眼看著到了分別的時候，邃敬忍不住試探道：“開學見？”

“嗯。”白源頭也沒回地上了車，留下邃敬在原地站了一會兒，不爽地踢了路旁的小草叢一腳。

幾個月沒有回家，白源站在舊居民樓的樓下，忽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他緩步上樓，還沒打開家門，就知道了屋內的白奶奶在做什麽——這便是參加完實訓後的成果之一，目前對自己身邊兩米範圍內發生的事，白源都不需要刻意去聽、去看，也能一定程度地掌握。據教官所說，哨兵平時感知的範圍是向導的十倍以上，且他們是直接被動地收集海量有用或無用的聲音、影像、氣味等信息，而不像向導更類似於隔著一層透明玻璃觀察世界。這也是為什麽向導只要自己學會調節就能自如生活，哨兵卻必須得依賴一定的屏蔽設備的原因。

家境比較一般的哨兵，假期會選擇從後勤處領取配發的人工向導素平衡五感。不過像邃敬這種身份……家裏的屏蔽設施應該差不多跟塔一樣完善吧？

發現自己竟然又分心想起邃敬的事，白源微微皺眉，打開家門。

食物的香味撲面而來，向來崇尚節儉的白奶奶為了久未歸家的孫子做了滿桌的大餐，豐盛堪比過年。

見白源就一個人，白奶奶一邊摘下圍裙，一邊問：“上次跟你一起來看我的那個同學呢，怎麽沒一起來？我還多做了分量。”

“奶奶，他放假當然也要回自己家啊。”白源無奈道。

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從小就沒什麽朋友的緣故，自從上次讓奶奶見過邃敬一次後，老人平時打電話時都要順嘴問一下對方的情況，現在還連對方那份飯菜都準備了……

白奶奶不知道孫子心裏的糾結，自己撫額笑了起來：“瞧我，都忘了這茬。唉，那改天再重新做一頓，你邀請人家來家裏坐坐吧，上次幫了你大忙，怎麽也該正式道個謝。”

“再說吧，也許他寒假有別的安排呢？比如去國外旅個游什麽的。”不想讓奶奶失望，白源只得有所保留地答應下來。

他回房放下行李，又到洗手間裏洗了手，在餐桌旁落座時，終於是逃不過奶奶如矩眼神的註視。

老人的目光中有種看慣世情的通透，溫柔地問：“小源啊……你是不是跟小邃鬧矛盾了？”

到底是一手帶大自己的人，一點點異常都瞞不過去……

白源在心底無奈地嘆息，點頭承認道：“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
“不是什麽大事，你會這個表情？”白奶奶不信。

“什麽表情？”

“我今天一說小邃，你就抿嘴。你從小時候就是這樣，有不高興的都不說，自己憋著生悶氣。告訴我吧，你跟小邃是為什麽不愉快？”

白源下意識地擡手碰了碰自己的嘴角，發現真如奶奶所說，因為抿緊嘴唇的動作而繃成了一條直線。他低下頭看著碗，小聲道：“他騙我。”

“為了什麽騙你？”白奶奶追問。

“不知道，反正他耍了我。”說著，白源覺得自己心裏那股無名火又有冒頭的趨勢。

白奶奶卻笑出聲來，甚至拍了拍桌道：“哎喲，我好多年沒見你這孩子氣的樣子了，看來你跟小邃真是好朋友。”

“奶奶，我在說正經的。”白源開始覺得頭疼了。

“我知道你是認真的。不過，你總該問一下小邃騙你的原因吧？小源你啊……對自己要求高，連帶的對親近的人也一樣高標準。可人生在世，誰是完美無瑕的呢？朋友之間交往，不光看對方做了什麽，還要知道對方為了什麽，不解全貌，怎麽能知道對錯？”老人說著，站起身，伸長了枯瘦的手，越過餐桌輕輕摸了摸白源的頭。

從昨晚開始積壓在白源心中的那點情緒烏雲，就這麽被白奶奶寬容的話語撥散了。

吐出一口氣，白源拿起筷子給奶奶夾了她愛吃的梅菜扣肉，平靜道：“我知道了，回頭我會好好跟他談一談，先吃飯吧，奶奶。”

白奶奶便也端起碗，兩眼微瞇地含笑點點頭。

相對於白源家這邊的和樂融融，邃敬家裏就冷清多了。邃瑤初中放假早，現在已經去了冬令營。而邃父邃母則都是大忙人，一年裏只有春節的幾天會著家，平時根本影子都看不到。他打開大門走進家裏，迎接他的是被幫傭打掃得一層不染的，可以當家居宣傳片樣板房用的空曠別墅，沒有絲毫人的氣息。

邃敬習以為常地拿著行李走進自己的房間。

他的房間，他向來不許任何人進入。房間的墻上掛著他自己收集的大幅風景照和一些畫作，他離開前看到一半的書也還維持著攤開的模樣，即便因為數月的時間裏沒人進入，房間裏的空氣有些窒悶，各種陳設也都有了一層薄灰，但這仍是這棟房子裏最讓邃敬放松且最有生活氣息的房間。

放下行李，卷起衣袖，邃敬準備先自己打掃一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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